在那处已经被夷为平地的山林中有数道黑影掠过,看着地面上狰狞的深坑,他们每个人的脸上皆是神情凝重。
“已经探知不到段风波的灵力波动了。”其中一道瘦削黑影沉声道。
言语间一股无形的肃杀气息自他体内流散而出。
“没想到有望中兴剑南道段家的段风波竟然死在昭陵山上。”另外一道身材较为矮小的身影讶异说道。
那道身影周围云雾缠绕,而那些云雾皆是来自他手中的烟杆。
“这件事若是被太子殿下知道恐怕就不是气急败坏这么简单了。”一个身段婀娜的女子轻笑道。
“注意你在说什么。”听到那个嗓音柔媚的女子说出这样的话,站在她身旁的一个高大男子瓮声瓮气地说道。
在其背后背着一柄宽厚的铁剑。
他并没有诧异对方竟然会说出这种不敬言语,仿佛早已经习惯一般,而他也只是随口提醒道。
“就是就是。”黑影中竟然还有一个稚嫩孩童的声音响起。
与此同时在他周身竟然还有三两只蝴蝶绕飞而动。
“单凭隋便一人我可不觉得能够让段风波死得这么凄惨。”那个稚嫩孩童的声音刚落,紧接着一道沧桑老者得嗓音传入众人耳中。
“若是消息没错的话隋便只是一个淬体武夫,并没踏上灵力修行。”那个年迈的声音再度响起,如同黑夜中行走的魑魅魍魉让人心生寒意,道:“而这里,依旧残存着两道山河境的灵力。”
听到这,最后那道也是站在他们一行人身前的黑影抬手将一缕灵气摩挲在双指间,嗓音冰冷如千年不化雪山般说道:“是吕奉仙。”
“吕奉仙竟然敢背叛太子殿下!”那道背着宽厚铁剑的高大男子冷声道。
“少见多怪!”黑影中的老者嗤笑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些年来死在我们几人手上的这种人又何曾少了。”
“可惜了,又得死一个。”那个嗓音柔媚的女子惋惜道:“那个吕奉仙除了脾气臭些不懂风雅些其实还蛮对我胃口的。”
那个身形矮小的男子闻言笑道:“再怎么说也是曾经的大梁双壁之一,姐姐的眼光未免也太高了些。”
“吕奉仙吗,倒是个值得一战的对手。”身形瘦削浑身充斥着肃杀之气的男子冷漠道。
为首的那道黑影穆然转身,嗓音中听不出半点情绪波动,说道:“找到他们,杀了他们。”
有人轻嗯有人微微点头也有人默不作声算是默认,在其面前性情各异的六人对此事出奇的没有半点异议。
因为他们在获得那重身份后就一直将一句话牢牢地刻在了心湖底。
凡背叛太子殿下之人,杀无赦。
这些年中除了太子之外几乎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存在,他们的存在对于整个大梁朝堂都是一件隐秘之事。
朝中文武百官近乎都在他们的监视之下,他们是太子李雍和手中一柄淬有剧毒的利刃。
而最让人不可思议的是,他们七人身上皆是散发着山河境的灵力波动。
他们七人无名无姓,又或者可以说他们每个人都有一个相同的代号,七玲珑。
七窍玲珑的七玲珑。
很快,随着一道萧瑟的秋风卷起,那七道黑影在原地消失不见,地面之上甚至都未曾留下他们的足迹。
...
在昭陵山的某处溪水旁,有三道身影从山林深处急掠而出,风尘仆仆略显狼狈。
“呼~”隋便呼出一口浊气,然后瘫坐在地上双手撑着身子,有气无力地说道:“若是再靠近着恐怕就要被那股灵力风暴给拉扯进去了。”
“公子你没事吧?”周修福心有余悸地问道。
隋便闻言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并没有什么大碍。
“段风波再怎么说也是一位山河境的炼气士,若不是我事先设下山水禁制说不定他当真可能毁去半座昭陵山。
若是他没有记错的话,在场的某人还曾经揶揄段风波有本事就毁了半座昭陵山的。
隋便闻言讪讪一笑,不愿再从这件事作纠缠的他话锋一转,问道:“吕将军觉得我最后那一戟怎么样?”
“还不错。”吕奉仙面不改色地回道。
现在他是明白就不能当着他的面夸他,不然他就会顺着杆子往上爬,没完没了的。
隋便听着其实不算怎么用心的凭借,摇了摇头,说道:“吕将军说这话可就不怎么走心了。”
“最后段风波的那场灵爆动静太大,绝对会引来昭陵山中所有人的注意。”吕奉仙没有再同他纠缠下去,改口道。
隋便闻言叹了口气,他当然知道这所有人中也包括那个境界深不可测的臣霖。
“若是让你现在对上臣霖你有几分把握胜过他?”隋便看着潺潺流水,冷不丁地问道。
没想到正在捧水喝的吕奉仙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转头看向隋便,一本正经地问道:“你想让我死就直说。”
隋便闻言讪讪一笑,“我就是同吕将军你开个玩笑。”
一身青袍的吕奉仙反驳道:“这个玩笑可一点都不好笑。”
即便是他自己全盛时对上那个臣霖都没有半点把握,如今因为与段风波一战虽然他没有受重伤但因为体内灵力已经枯竭,如今哪怕对上一个雍和卫也有些吃力就更别提臣霖了。
“那关于臣霖?”隋便狐疑问道。
“关于这个人我并不多同他打过交道,只知道他在凉王府的身份是位车夫,但李景凉对他极为尊敬。”吕奉仙淡淡说道。
隋便闻言心中腹诽道:“一位境界修为比起大梁双壁来只高不低的修士,换做是太子殿下想必也会以礼相待奉为座上宾。”
而后隋便就看到吕奉仙朝自己这边看来,默不作声,隋便眉头一挑,问道:“就这些?没了?”
“没了。”吕奉仙毫不客气地说道。
隋便强挤出一抹笑意,不过在吕奉仙看来就是属于皮笑肉不笑的那种了。
“说了跟没说有什么两样。”隋便暗自腹诽道。
“眼下臣霖应该在赶来的路上。”吕奉仙出声提醒道。
“猜到了。”隋便点头应道:“李雍和与李景凉两人最终目的是想把李济民拉下马,当然估计这俩人也是在心底里恨透我了,所以秋狩围猎一开始就先冲我来了。”
吕奉仙不置可否地说道:“段风波死后再加上雍和卫已经死的死伤的伤,所以李雍和对你已经不存在威胁了。”
“接下来就是李景凉身边的那个臣霖,我们只要能够拖住他坚持到李济民的赶来,这样就可以安然下山了。”
说完这句话后吕奉仙没有听到隋便的应声,于是有些不解地看向后者。
结果正好迎上隋便递过来的目光。
“难道我说错了?”吕奉仙狐疑问道。
“吕将军你忘记了我从一开始就同你说过,其实我信不过李济民。”隋便沉吟了片刻,沉声道。
吕奉仙闻言有些费解,按理来说隋便作为李济民的左膀右臂前者绝不可能会轻易将其抛弃,哪怕这次迫不得已将他置于险境相信也会拼死相救。
除非...除非这两人并不像李雍和他们看起来那般主亲臣和。
隋便看着陷入深思的吕奉仙,并没有点破。
若是将自己换做秦鸾,亦或者是房玄策李济民绝对会拼死相救,而且出现的时机只会早不会迟。
但自己不一样,李济民已经知道自己是前朝太子,或许在他眼里自己死在昭陵山死在太子他们手中是最好的选择。
所以从一开始,隋便可以说就从未想过李济民会出现。
事实也确实如此。
李济民带领着秦鸾与程咬金两人一直在猎场外围,一直没有进入深山处的打算。
秦鸾坐在一块平滑如镜的山石上,抬头看着山林深处,眉头微皱。
秋狩围猎已经开启一段时间了,但二殿下却一直命他与程咬金停留在外围休息,等候消息。
若是在此之前他倒不会说什么,反而是落了个清闲自在。
但现在他知道隋便作为那只蝉已经主动进山吸引李雍和与李济民两人的注意,为得就是能够让李济民可以迂回包围将那两人的羽翼尽数拔出。
现在二殿下迟迟不肯动身,这明显是将隋便的生死置之不理,或者说他分明是要将隋便置于死地。
一想到这他就烦躁不安。
“不行,我不能就这样看着隋兄弟死得不明不白。”秦鸾猛然站起身来,呢喃道。
隋便对自己有救命之恩,而且自己现在之所以能够摸到金刚境的门槛也跟他有莫大的干系,他秦鸾绝不是那种忘恩负义之人,所以他不能眼睁睁看着隋便死在昭陵山上。
然后就在他刚要起身想要找到秦王殿下问个明白时,一手拎着根烤得油滋滋羊腿的程咬金站在了他的面前。
不,准确来说是拦在了他的面前。
“秦鸾兄弟,要不要尝尝?”程咬金将羊腿递到他面前,笑嘿嘿地问道。
“让开,我有事要做!”秦鸾脸色不善地说道。
随后他毫不客气地撞开程咬金,径直朝那座帐篷走去。
被一肩撞开的程咬金也不见恼怒,只是在他身后面无表情地说道:“秦王殿下是不会见你的。”
听到这,秦鸾止住了脚步,转身死死盯着程咬金,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沉声问道:“所以你一早就知道了?”
“知道什么?”陈咬金故作狐疑地挠挠头,脸上重新浮现出人畜无害的笑容。
秦鸾见此没有同他继续纠缠下去,转身继续朝帐篷大步走去。
看着秦鸾的身形走去帐内,程咬金撕咬了口羊腿,含糊不清地说道:“二殿下,人我可是拦了,但却没有拦住,可不是俺老程手段不够,是秦将军境界太高了。”
自顾自说了一通为自己开罪的话后,程咬金心中顿时就没有负罪感,于是极为乐呵地跑到那方青石上大快朵颐起来。
对于他而言,在这世间大概只有手中的这根烤羊腿不可辜负。
当秦鸾气冲冲走进大帐内,见到了正在烤火的李济民,火堆上是一只烤的滋滋冒油的全羊。
“来了啊。”听到动静后李济民抬手看了秦鸾一眼,然后指了指身旁的座位,随意道:“坐。”
秦鸾看着缺了一根羊腿的烤全羊,面无表情,不过他还是走到李济民身边坐了下来。
“二殿下为什么要这么做?”秦鸾盯着火堆内的焰火,沉声问道。
那他眼中的那团焰火因为羊油滴落在火堆上而“滋滋”冒响。
而这动静此时则是偌大的帐篷内唯一的声响了。
李济民沉默了许久后终于缓缓开口道:“秦大哥是问我隋便的事?”
秦鸾没想到自己等了这么久就等来这么个答复,而且这也并不算什么答复。
他瓮声瓮气地回道:“是。”
李济民不着痕迹地点点头,继续说道:“长平一战秦大哥替我挨了背后的两刀,我替秦大哥挡了一支冷箭。”
听到这些秦鸾神色复杂,他大概已经猜到李济民要说什么了。
果不其然李济民继续说道:“崇岭一战秦大哥为了给我和众兄弟断后从而身陷死地,是我率领着剩下兄弟又奔杀了回去,将你从死人堆里背了出来。”
秦鸾听到这后面露苦涩,李济民的话如同眼前的篝火般不断炙烤着他,不断将他的愤怒一点点磨平。
“巨鹿一战我与秦大哥你一起杀出重围,当时看着已经卷刃的战刀,我也曾想过若是就这样同秦大哥一起战死在沙场上也算不枉此生了。”李济民苦笑一声,道。
李济民抬头看向秦鸾,笑容苦涩地说道:“我与秦大哥同生共死这么多次,那么还比不过隋便对你的一场救命之恩?”
秦鸾沉吟了许久,摇摇头,说道:“殿下,账不是这么算的。”
“不是这么算那又该怎么算?”李济民自嘲一笑,反问道。
秦鸾说道:“当初在梧桐院落中殿下你想对他出手我已经拦在他面前一次了,但我知道我的这条命是殿下你从死人堆里背出来的。”
说到这他顿了顿,眼眶通红地说道:“我这条命是殿下,同样是隋便从虞子期手里救出来的,没有你们俩我已经是个死人了。”
“我不知道殿下你为何宁愿将他置于死地也不愿出手,但我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在李雍和他们手中。”秦鸾说道:“等我将他从里面带出来,那时殿下要再要回我的命我也不会有半句怨言。”
李济民闻言眉头微微皱起他没想到秦鸾竟然会为了隋便同自己说出这样的话来。
“轰!”
就在暖帐内的气氛僵住之时,帐外突然传来一道石破天惊的轰鸣之声,那股席卷开来的巨大灵浪甚至将这驻扎结实的暖帐吹的摇晃作响。
秦鸾感受着脚下传来的动荡,眉头紧皱,没有半点言语猛然站起身来朝帐外走去。
李济民同样起身走出暖帐外。
站在暖帐外的秦鸾遥望那道冲天而起的灵光,双拳紧攥。
能够在昭陵山上闹出这么大动静来的,除了隋便外他再也想不到任何之人。
“看样子应该是昭陵山西侧息礼山涧那边。”已经大快朵颐一番后的程咬金走了过来,感慨道:“看来动静是真不小啊。”
虽然他知道那个叫做隋便的少年有些本事,但却没想到竟然会有这样的本事。
这种宏大声势若是没有山河境的修为可捣鼓不出来。
随后他以心声同秦鸾问道:“怎么?那个隋便已经踏入山河境了?还是说他跻身淬体武夫的炼骨一境了?”
秦鸾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哪怕他对于隋便的实力极有信心,但现在李雍和他们竟然搬出了山河境的修士,而且绝对不会只有一人,再加上一旁掠阵的雍和卫他们,他很难想象隋便该如何招架这种围攻之势。
走出帐来的李济民看着那道声势骇人的灵光,脸色同样难看,他没想到隋便竟然能够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同样也没想到李雍和会舍得在他身上下这么大的血本。
“二殿下,我不知道你为何要置隋便于死地,我只知道若是我此时不赶过去的话他就当真再难走下昭陵山了!”秦鸾神情肃穆地说道。
“等等!”看到秦鸾转身离去,李济民轻声喝道。
秦鸾闻言停下脚步,转身静候下文。
“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何让他身陷绝境吗?”李济民沉声道。
说到这他环顾左右,挥手屏退了连带程咬金在内的所有人。
等到四下无人暖帐门前只有他们二人时,李济民这才缓缓开口道:“因为他并非我国人。”
“什么?”秦鸾听到这个答案后神情一怔,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李济民目光深邃地看着秦鸾,一字一句地说道:“因为隋便他是大隋的太子,就是出现在宗祠刺杀未遂的那个前朝孽子。”
“这怎么可能?!”秦鸾难以置信地说道。
“这怎么不可能?”李济民反问道:“难道当时隋便不在别苑小筑时秦大哥你就没有生出半点疑心?”
“殿下...”秦鸾神情复杂地说道。
“你以为我不知道隋便那时并未在别苑小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欺瞒了我?”李济民掷地有声地问道:“但我不怪你,若是不这样你也不会是我认识的那个秦鸾了。”
李济民背过身去双手负后,嗓音中听不出半点喜怒,就这般平静地说道:“若不是隋便我也走不到今时今日这一步,说到底他对我有恩,但他的身份却让我不得不这样做。”
李济民曾经问过自己很多次,自己能不能对隋便痛下杀手,而那个答案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但在他心底深处,作为前朝太子的隋便必须要死。
只有他死了,大梁才会真正的高枕无忧坐拥万世天下。
所以他只能够借李雍和的刀将隋便彻底的留在昭陵山。
而他也曾暗自发誓,只要隋便死了,在他登基大宝后,前者就能够以荣极人臣的身份进入那座凌云阁,其名流传千古,留后人敬仰。
这是他能够给隋便最好的一个交代。
秦鸾看着那道背影,房玄策说的没错,他的身份不同以往,所以心思也再也不能够是自己可以揣测的了。
“我知道以玄策的心思可能早就知晓了隋便的身份,但我不会治他的罪,这件事在隋便死了后我就当做全然不知,我依旧会以国士待他。”李济民沉声说道。
“咻!”
一道破空而去的声响在他身后传来。
李济民听到身后的动静后负于背后的双手紧紧攥起。
哪怕他这般说他还是要去,哪怕他已经安排的缜密妥当眼下他依旧是孤家寡人。
“为什么?”李济民呢喃道。
他仿佛是在隔着虚空向某人问话。
“原来隋便竟然是大隋太子。”将李济民与秦鸾的谈话“一不小心”听在耳中的程咬金恍然大悟道。
难怪自己见到他时有一种熟悉感。
当年大隋皇帝北巡之时作为瓦岗兵寨主将的他曾经远远见到他一面。
那时他还年幼,那时他同那位大隋国母独孤皇后一同坐在凤辇之上。
一想到这些陈年往事,程咬金悠悠叹了口气,从某种程度来说,他同样是前朝遗臣。
“既然秦鸾已经赶过去了,那想必他应该会安然无恙。”程咬金揉了揉下巴,沉吟道:“但如今他的身份已经暴露,太安城多半是留不住他了。”
在昭陵山的某条山溪边。
“吕将军,你的灵力恢复几成了?”隋便凑在吕奉仙的身旁笑吟吟地问道。
正在闭目凝神的吕奉仙睁开眼眸怒目圆睁,见到前者满脸怒意后,隋便讪讪一笑主动挪开了数步。
在一旁的周修福见此无奈地笑了笑,其实也不怪吕奉仙不给殿下好脸色看,短短半柱香的功夫殿下已经询问了不下十遍了。
哪怕养气功夫再好的人也会被问烦了。
隋便蹲在山溪旁,小声嘀咕道:“你说修为没有恢复,万一这个时候那个臣霖找上门来我们可怎么办?”
话音未落,吕奉仙悄然睁开眼眸,面无表情地问道:“隋便,你的嘴是不是真得开过光?”